斯特凡诺·扎马尼(Stefano Zamagni),意大利经济学家。他曾担任社会事业非营利组织总署(Agenzia per il terzo settore)主席。从2019年3月27日至2023年3月31日,他担任过教宗社会科学院(Pontificia accademia delle scienze sociali)主席。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受到教皇方济各的启发,他撰写了一个和平计划。
和平有一个新名字,那就是发展,是全人类的发展
在这里,我对当今世界进行一个简要的思考,这个世界正处在战争的风暴中,我想特别讨论和平这个特定的主题。我将从两句话开始,因为这两句话勾勒出了我的思想轮廓。第一句话来自马太福音,它说:“制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这句话在很多方面都有深刻的含义。但最重要的是,它提醒我们,和平是可能的,但必须努力去建设。而且,和平是一份赐予,而不是一个捐赠。第二句话来自保罗六世的《人民的进展》(Populorum progressio),它说:“发展是和平的新名字”。当教皇蒙蒂尼(即保罗六世)在1967年写下这篇通谕时,正值冷战的高峰期。那么保罗六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他想要表达的是,和平有一个新名字,那就是发展,是全人类的发展。我们需要明确“发展(意大利文为 sviluppo)”这个词的意义。发展与增长是不同的。增长不仅是人类的属性,动物或植物也在增长。然而,发展是人类特有的属性。从拉丁语中,我们可以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因为在一个词前面的“s”在希腊语中具有类似于“否定前缀a”的功能。发展的意思是解开枷锁。而viluppo指的就是束缚人们扩展自由空间的枷锁。因此,发展的概念与自由或解放的概念紧密相连。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表达一个重要的信息,即如果我们想要和平,我们必须努力扩大人们的自由空间。仅仅呼吁和平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为此努力。
今天世界上有169场战争正在进行,尽管我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乌克兰战争上,是因为它就在欧洲腹地而且直接影响到我们。基于前面关于和平的两点考虑,我想要支持的论点是:在乌克兰问题上,我们面临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性战争。我认为,用“第三次世界大战”来形容并不准确,而应该用“全球性战争”。当战争的影响也落到那些无辜国家身上,这些国家并没有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战争中来,而且尤其是当战争的根本原因不仅仅在于交战国家时,战争就可以被定义为全球性战争。
当然,俄罗斯非法入侵了乌克兰,他们对此负有巨大的责任,但在很大程度上这场战争的爆发是因为全球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里建立的地缘政治平衡被破坏了。简而言之,可以说是单边主义对抗多边主义。在西方,我们想继续保留单边主义模式。我们不得不坦率地说:固执继续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是不负责任的。但愿他们是出于善意,单边主义已是一个不可持续的观点。换句话说,今天的问题不再是东方与西方之间的问题。过去的25至30年中,所谓的 Global South,即全球南部,逐渐崭露头角。起初,人们谈论的是金砖国家,即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重要的国家也加入了这一组织,如沙特阿拉伯、卡塔尔、伊朗、印度尼西亚等。总体来说,这个国家集团拥有全球40%的人口,而美国仅占全球人口的4.1%,南方国家不愿再接受以单边主义为原则的国际政治模式。
乌克兰战争有着复杂的历史经纬,同时也是上世纪80年代的全球化进程和数字技术革命带来的地缘政治格局深刻变革的结果。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顾问Z.布热津斯基(Z. Brzezinski)在2012年写道:“一个与西方隔离,越来越受俄罗斯政治支配的乌克兰,会鼓励俄罗斯不明智地选择支持它的帝国过去。”(《战略愿景》,纽约,2012年,第150页)。将来的历史学家(也许)会解释,普京在2014年和2022年入侵乌克兰的决定是源于一个战略性错误,这个错误可能是指未将乌克兰纳入西方阵营,又或者是恰恰相反。然而,众所周知,美国和亚洲、美国和中国将成为目前正在进行的不幸战争结束后形成的新地缘政治平衡的主要参与者。
关于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战争将留下何种后遗症,目前还没有人能够确定,我们只能做出一些推测。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里,不仅俄罗斯经历了相当动荡的历史时期——我们知道其中的原因——北约也陷入了严重危机。这个组织于1949年4月在华盛顿成立,多年来一直是对抗苏联的有效工具,苏联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征服的国家中建立共产主义政权。多亏了北约,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这样的国家才得以回归民主。但随着戈尔巴乔夫的出现以及俄罗斯回归民主形式(尽管相对薄弱),北约事实上已经完成了其使命。然而,美国认为他们不能放弃一直维持至今的世界秩序中的领导地位。
如今的情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随着欧盟的诞生和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签署(1992年),西欧国家事实上已不再需要美国这个保护伞,但由于惯性效应的影响,一方面,欧洲政治思想的薄弱,无法综合自身问题和全球问题加以解决,另一方面,人们认为保持东西方的双极体制仍然是合适的(进而也是明智的)。这是因为两个强权之间的平衡自然地产生一定的稳定性,而经济尤其是金融交易需要稳定性!
然而,如今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多极化。如果继续出现东西方之间的新对抗,”全球南方”的国家将拒绝站队。要知道,尽管俄罗斯采取了侵略行动,超过四分之三的联合国成员国选择保持中立,希望能够克服冲突对粮食和能源供应带来的恶果。还要考虑到,如今有三分之二的国家与中国的贸易超过与美国的贸易,中国已经成为这些国家的主要债权人。而且别忘记,最近在上海成立了新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作为对世界银行的替代。在上海还设有由中国和俄罗斯于2001年创立的“上海合作组织”(SCO),该组织包括众多成员国,如伊朗、沙特阿拉伯、卡塔尔、亚美尼亚、柬埔寨、巴基斯坦、蒙古、斯里兰卡等。甚至土耳其,作为北约的成员国,也正在考虑加入。隐藏在背后的野心显然是在短期内将其转变为反北约的联盟。
这就是为什么明智且诚实的人必须努力在多元化社会中达成伦理共识(出自亚里士多德的koinotés)。如今,人们普遍认为国际政治应该基于某种有意义的共同点,以避免政治仅仅是为了找到没有任何未来愿景的权宜之计。但是在如何理解和寻求这种共同点上各个国家可能存在分歧。因此,如今“和平建设者”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能够实现在即将到来的“多元化”的时代中达成共识:这意味着能在同一个国家或同一个人群中仍能保持多样性。
基于上述内容,并且出于希望朝着一个在意识形态上多样且在政治上多元化的全球体系中学会共同生活的方向迈出一步,我认为一个不仅公正而且公平的和平提案,不能不考虑我在此列出的五个观点。我没有足够的空间来阐明正义和公平并不是可以重叠的概念,并且正义的和平不一定是公平的和平(出自亚里士多德的epicheia)。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许多在签署时被认为是公正的和平条约后来会变得不太灵活,从而不可持续。(我必须在这里提及著名法学家雨果·格罗修斯对西方文化产生的影响,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仍然适用,他在1625年的著作《论战争与和平法》中主张,在不少情况下,战争是公正的,因为它可以恢复被侵犯的权利。这与弗朗西斯科·德·维多利亚、G. 维科的立场甚至与霍布斯的《利维坦》(1651年)中“和平主义”的立场截然相反,后者认为通过一项社会契约将所有权力交给君主便可以消除战争。)
以下五点建议是从长远的角度来创建共识以求和平。从短期来看,还有其他建议值得提出,我在另一个场合已经讨论过(见《Paradoxa》杂志,2022年第2期)。
我意识到这样一个提议的实施将会困难重重。但是,我们不应该害怕困难,因为即使是海浪也需要礁石才能拍得更高!有些人研究战争的艺术——古代中国有“孙子兵法”,阐述如何更好地准备战斗。但更多的人从事反战运动,以阻止战争的爆发。和平并非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因为战争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如地震或海啸),而是一些人想要的恶果。于是,他们滋养传递仇恨的意识形态:仇视邻居、另类、穷人,无处不播撒仇富心理的种子,其破坏性效应在新闻中随处可见。因此,我们需要用智慧坚决抵制,不让这些人在公众舆论上占据上风,尤其不能让他们获得政治权力。众所周知,仇恨是最具凝聚力的政治情感,因为它比其他情感更能将众多团体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服从的整体。这就是为什么对各种颜色和地域的民粹主义都应该坚定地予以打击。
在乌克兰问题上,我们面临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性战争
今天世界上有169场战争正在进行,尽管我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乌克兰战争上,是因为它就在欧洲的土地上而且直接影响到我们。基于前面关于和平的两点考虑,我想要支持的论点是:在乌克兰问题上,我们面临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性战争。我认为,用“第三次世界大战”来形容并不准确,而应该用“全球性战争”。当战争的影响也落到那些无辜国家身上,这些国家并没有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战争中来,而且尤其是当战争的根本原因不仅仅在于交战国家时,战争就可以被定义为全球性战争。
当然,俄罗斯非法入侵了乌克兰,他们对此负有巨大的责任,但在很大程度上这场战争的爆发是因为全球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里建立的地缘政治平衡被破坏了。简而言之,可以说是单边主义对抗多边主义。在西方,我们想继续保留单边主义模式。我们不得不坦率地说:固执继续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是不负责任的。但愿他们是出于善意,单边主义已是一个不可持续的观点。换句话说,今天的问题不再是东方与西方之间的问题。过去的25至30年中,所谓的全球南部,即全球南部,逐渐崭露头角。起初,人们谈论的是金砖国家,即巴西、印度、中国和南非。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重要的国家也加入了这一组织,如沙特阿拉伯、卡塔尔、伊朗、印度尼西亚等。总体来说,这个国家集团拥有全球40%的人口,而美国仅占全球人口的4.1%,南方国家不愿再接受以单边主义为原则的国际政治模式。
美洲和亚洲、美国和中国将成为新地缘政治平衡的主角
乌克兰战争有着复杂的历史经纬,同时也是上世纪80年代的全球化进程和数字技术革命带来的地缘政治格局深刻变革的结果。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顾问Z.布热津斯基(Z. Brzezinski)在2012年写道:“一个与西方隔离,越来越受俄罗斯政治支配的乌克兰,会鼓励俄罗斯不明智地选择支持它的帝国过去。”(《战略愿景》,纽约,2012年,第150页)。将来的历史学家(也许)会解释,普京在2014年和2022年入侵乌克兰的决定是源于一个战略性错误,这个错误可能是指未将乌克兰纳入西方阵营,又或者是恰恰相反。然而,众所周知,即美洲和亚洲、美国和中国将成为目前正在进行的不幸战争结束后形成的新地缘政治平衡的主要参与者。
关于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战争将留下何种后遗症,目前没有人能够确定。我们只能做出一些推测。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里,不仅俄罗斯经历了相当动荡的历史时期——我们知道其中的原因——北约也陷入了严重危机。这个组织于1949年4月在华盛顿成立,多年来一直是对抗苏联的有效工具,苏联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征服的国家中建立共产主义政权。多亏了北约,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这样的国家才得以回归民主。但随着戈尔巴乔夫的出现以及俄罗斯回归民主形式(尽管相对薄弱),北约事实上已经完成了其使命。然而,美国认为他们不能放弃一直维持至今的世界秩序中的领导地位。
执政者想让我们认为保持东西方的双极体制仍然是正确的,但当今的世界已经多极化
如今的情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随着欧盟的诞生和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签署(1992年),西欧国家事实上已不再需要美国这个保护伞,但由于惯性效应的影响,一方面,欧洲政治思想的薄弱,无法综合自身问题和全球问题加以解决,另一方面,人们认为保持东西方的双极体制仍然是合适的(进而也是明智的)。这是因为两个强权之间的平衡自然地产生一定的稳定性,而经济尤其是金融交易需要稳定性!
然而,如今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多极化。如果继续出现东西方之间的新对抗,”全球南方”的国家将拒绝站队。要知道,尽管俄罗斯采取了侵略行动,超过四分之三的联合国成员国选择保持中立,希望能够克服冲突对粮食和能源供应带来的恶果。还要考虑到,如今有三分之二的国家与中国的贸易超过与美国的贸易,中国已经成为这些国家的主要债权人。而且别忘记,最近在上海成立了新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作为对世界银行的替代。在上海还设有由中国和俄罗斯于2001年创立的“上海合作组织”(SCO),该组织包括众多成员国,如伊朗、沙特阿拉伯、卡塔尔、亚美尼亚、柬埔寨、巴基斯坦、蒙古、斯里兰卡等。甚至土耳其,作为北约的成员国,也正在考虑加入。隐藏在背后的野心显然是在短期内将其转变为反北约的联盟。
这就是为什么明智且诚实的人必须努力在多元化社会中达成伦理共识(出自亚里士多德的koinotés)。如今,人们普遍认为国际政治应该基于某种有意义的共同点,以避免政治仅仅是为了找到没有任何未来愿景的权宜之计。但是在如何理解和寻求这种共同点上各个国家可能存在分歧。因此,如今“和平建设者”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能够实现在即将到来的“多元化”的时代中达成共识:这意味着能在同一个国家或同一个人群中仍能保持多样性。
基于上述内容,并且出于希望朝着一个在意识形态上多样且在政治上多元化的全球体系中学会共同生活的方向迈出一步,我认为一个不仅公正而且公平的和平提案,不能不考虑我在此列出的五个观点。我没有足够的空间来阐明正义和公平并不是可以重叠的概念,并且正义的和平不一定是公平的和平(出自亚里士多德的epicheia)。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许多在签署时被认为是公正的和平条约后来会变得不太灵活,从而不可持续。(我必须在这里提及著名法学家雨果·格罗修斯对西方文化产生的影响,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仍然适用,他在1625年的著作《论战争与和平法》中主张,在不少情况下,战争是公正的,因为它可以恢复被侵犯的权利。这与弗朗西斯科·德·维多利亚、G. 维科的立场甚至与霍布斯的《利维坦》(1651年)中“和平主义”的立场截然相反,后者认为通过一项社会契约将所有权力交给君主便可以消除战争。)
和平并非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因为战争不是自然的一部分
以下五点建议是从长远的角度来创建共识以求和平。从短期来看,还有其他建议值得提出,我在另一个场合已经讨论过(见《Paradoxa》杂志,2022年第2期)。
我意识到这样一个提议的实施将会困难重重。但是,我们不应该害怕困难,因为即使是海浪也需要礁石才能拍得更高!有些人研究战争的艺术——古代中国有“孙子兵法”,阐述如何更好地准备战斗。但更多的人从事反战运动,以阻止战争的爆发。和平并非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因为战争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如地震或海啸),而是一些人想要的恶果。于是,他们滋养传递仇恨的意识形态:仇视邻居、另类、穷人,无处不播撒仇富心理的种子,其破坏性效应在新闻中随处可见。因此,我们需要用智慧坚决抵制,不让这些人在公众舆论上占据上风,尤其不能让他们获得政治权力。众所周知,仇恨是最具凝聚力的政治情感,因为它比其他情感更能将众多团体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服从的整体。这就是为什么对各种颜色和地域的民粹主义都应该坚定地予以打击。